铁门附近灯管发出微小的滋滋声，惨白的灯光将地下通道照得通明。走廊并不宽敞，墙壁两侧悬挂着学者的画像。瓷砖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但就在瓷砖上空无一人的地方，你模模糊糊地看到弥散的黑影。消失又汇集，无规律地移动，肉眼无法观测的事物遮蔽了光线。
你死死盯着那块孤零零的影子，它没有朝你移动的打算，但也没有随时间消失的迹象：如果你奔跑的速度够快、或者运气够好，也许你能绕过可疑的位置，不与这些东西接触。
……但小拇指上另一处异动吸引了你的注意：亡骸的呼唤，重聚的期盼，从未如此靠近。你能够操纵它们遮蔽自己，你的旅伴将你视为种群的一部分，给你与之共鸣的权限。你不知道前方盘踞了何种异怪，而求助不稳定的事物与亲身犯险相比，哪一种方式又更加可靠。……说来实在是两种都不可靠，但你总得做出选择。
你打算……
奇：你想自己能够应付这个，你不敢将生命寄托在不熟悉的事物之上
偶：与非人之物的交易不差这一项，你向同类的残肢发出呼唤
安静地缠绕在你的手指根部，漆黑的丝线乍一看像是水笔歪歪扭扭绘出的戒圈。但是每一次你不经意触碰它时，或是望见那一处时，汇聚的阴影便向你传来……邀请的讯号。呼唤、询问、发出恳求。放弃自我便不会再感到痛苦，同类的残余宽容而平等地接纳每一位迷失的旅者。被尝试侵吞而最终维持自我的这名生者同样也在种群的庇护之下。骨殖的声音在脑中回响，积极回应着你的请求。
「请到我这里来，」你说。「请保护我。」
你向沼泽伸出手，而它们给予回应。亡骸给予回应，扭曲的意志给予回应。一只又一只地，苍白的手从泥沼中探出，攀上你的手臂。毫无反抗的余地，一眨眼你已经深深浸没其中。
「重聚，」它们说。
「重聚。」同类的声音重复地呼唤。
「回到我们中间。」群集的尸鬼发出邀请。
从走廊的明亮的尽头，漆黑的尽头，血肉堆积的尽头，啪嗒啪嗒、骨碌骨碌、咯吱咯吱，声音传过来了。苍白的灯光之下，玻璃相框的反射中，细小的骨骼滚了过来。仍带着淡粉的肉丝，拖拽着粘膜与血管，黏连着皮肤的碎片，同类的骨头滚了过来。
细长的丝线缠绕着它、扭曲着发出钝响，随意地组合成形，四只手与四根臂骨与四双不存在的眼睛亲密无间地贴附在一起，指骨嵌进地砖的缝隙，如同攀援一般相互拖行，慢悠悠地挪动着自己，在细微的碰撞声中向这边靠近。
走廊中央游荡的阴影像是忽然活了过来，朝着移动的尸体飘浮过去，比你所能看到的还要多。但你见到它们，那些无形之物，你通过亡者的眼睛看到它们，无面的魂魄捆缚住白骨，徒劳地撕咬无血无肉的死物，在渴望与饥饿中徘徊往复。
然后更多的尸块从黑暗中涌出，耳边的声音一点点扩大了，仍带着齿印的手足、半扇躯体、滚动的人类的头颅被细丝拉回，肌肤与血肉相互粘合，吞没又生长、逐渐组合成你曾见过的模样。饥饿的鬼魂们一如既往地啃噬着同类，然而相比此处的尸骸它们的数量太过稀少，即使造成损伤也不过转瞬就能弥补。
占据了半边走廊，聚集的尸鬼四处延伸，将飘浮的灵魂挤压到一侧。如果不是走廊的宽度无法容纳，你所倾听的、回应你的声音远比位于此处的更多。亡者的眼睛转动着，有形和无形的眼睛转动着。它们看见你了。它们一直关注着你，笼罩着你，接纳着你，无论何时你发出呼唤。而你并不感到畏惧，你心中充满喜悦，你迫不及待地迎接自己的同伴……
……你没有动作。你只是停留在原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自己被汇集的亡骸淹没。一部分的你平静又欢喜，伸出手拥抱自己的同类；另一部分则恐惧而颤抖，谨记着你的目的。「前进，」你如此诉说。「向前，我们要……离开这里，穿过门扉。跨越鬼蜮与人间的分界线。」
堆积的残肢中央向外裂开一条缝隙，怪异地扭曲的手臂将你拖入其中。如同树根下的鸟雀尸骸，你被亲密地拥抱着、拖拽着、迎接到群体的中心。密密交错的肢体、衣物同发丝一点点遮蔽了光线，漆黑的阴影缠绕上你的身躯，你睁着眼，注视着走廊中闪烁着的苍白的灯光、墙面上飞溅的陈旧的血迹，还有涌动着汇聚到一起的人类的残余。你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