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人头开始给钟雨解答起了关于名字的问题,它说:“说起这个,就要说到鬼气。鬼气,姐您总该知道吧?就那个黑色的,烟一样的玩意儿。”

    它这么一形容,钟雨便反应过来它说的应该就是自己见过的那种在它身上缠绕着的形似黑蛇一样的毒雾。

    她走到桌边坐下,微微偏过脸以倾听者的姿势注视着它,点了点头,说:“嗯,知道。”

    “要说这黑烟啊,因为咱们都是鬼嘛,大伙儿就管它叫鬼气了。一个新鬼它一出现啊,身上就被这些鬼气缠绕着,大家都说,我们鬼,兴许就是打这些鬼气里头钻,呃,那什么,诞生!对,诞生出来的。”人头说,“之前带我那个老大哥——它是个五个多月的鬼,是我见过最老的一批鬼了。它跟我说‘我们仰仗它而存在,也被它所吞噬’——咳,这老大哥生前是个搞艺术的,文化人,说起话来比较文艺哈。”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鬼啊,生来就带着鬼气。但刚刚生出来的时候,身上鬼气少,也特别弱小,而且还会有点……智障,浑浑噩噩的,都不太能思考。以我自己为例,我对那时候都没啥印象了,反正就跟脑子痴呆了一样,跟片树叶子似的随风到处飘,啥都不知道,就只有一些本能的反应。等后来身上鬼气一点一点越聚越多了,你的那个思维,它就慢慢就变得清楚了,能想起来的东西也就越多了,就能记起来自己是谁——呃,死之前是谁。比如我当初啊,恐怕得飘了应该有半个来月,才想起我原来是何贵东。”

    钟雨说:“这么说,这鬼气对我们是有利的,越多就越好。”

    “唉,这也不是的,姐,咱这不是还有后半句在等着呢。”人头深沉地叹了口气,“鬼啊,毕竟都是鬼了不是,哪儿能还跟活人一样自在呢?这鬼气虽然能让咱们强大,但它也同样的在伤害着我们,伤害着我们的……呃,脑子,就是那个——意识,思维?灵魂?反正就那意思。我们现在成鬼了,□□已经没啦,也就剩这个了。要是这个也没了,那就是真的啥也没了,啥也不存在了啊。”

    钟雨说:“原来是这样。”

    “鬼气积得越多,那伤害的力度就越强。”人头一脸菜色,心有余悸:“那种冲击感啊,姐你可能还没感受过是不是?我跟你说,有点像喝大了,发晕,恶心,但比那个要痛苦得多。那感觉就跟浪拍船似的,无时无刻,一阵接一阵的,难熬啊!熬久了,不疯的也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啊,就给你拍散啰!”

    它好像挺享受这种给人“科普”的感觉,没几句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很唏嘘地对钟雨讲道:“我这一路见过太多的鬼啦……新鬼痴呆,老鬼疯癫,很多鬼都是这样,都没啥理智的。那些疯得特别厉害的,不久自己就消散掉了。他们说那叫‘鬼气反噬’,被反噬的鬼就死了……呃,好像也不对,咱已经死了——反正不存在了,身上鬼气也跑光,烟一样轻飘飘就不见了。”

    钟雨说:“原来是这样。”

    “可不是么,鬼气太难控制了,咱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少去思考,不要去回忆过去的事,少受刺激。就像我老大哥说的,‘成了鬼,就前尘尽忘,再也不要想生前’。就是这个意思,不能去想,一往深去想,你就很容易激动,一激动,鬼气就失控了。”它说:“鬼气失控是什么感觉,我也没读多少书,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反正就,你整个就一下子就不受控制了,好像成了那种、电视剧里的那种鬼,那种很恐怖的恶鬼,只会发疯、发泄、伤人——姐其实你也见过,就像我之前在你屋里那个状态。你越是沉浸进去,不管想东西还是回忆过去,失控得就会越厉害,这样恶性循环,直到最后撑不住,就被反噬了。”

    人头生前大约就是个话痨,钟雨只需要时不时“嗯”一声,说一句“原来是这样”,它就能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钟雨在旁边仔仔细细地听着,心里感到有些新奇。不止是因为它话里的内容,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它说话的方式。

    人头生前只是街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摊贩,文化素养、受教育程度都不是很高,说起话来很“市井”,啰里啰嗦,有时候还找不到重点。

    在钟雨的世界里,至少最近几年,像这样的谈话几乎是没有的——她每天进行的绝大多数都是一些工作以及商务性的谈话,专业、忙碌、不带个人情感,对象都是下属、客户等。一天之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投注在工作上。只偶尔在朋友间聚个餐时,才会彼此聊一聊最近的生活。然而近年大家时间很难凑上,这样的机会也少了。

    工作、工作,日复一日的工作,在工作中学习,学习去怎么更好的工作,娱乐和非工作性质的社交时间只占极少的一部分。

    她曾已习惯如此。